148话怨念产物,毫无逻辑的年龄操作小段子
伴随一阵清脆的铃声,头发花白的主祭神父走上布道台,他翻开圣经诵读了一段经文后,众人齐声阿门,简短的入堂仪式便结束了。
糸师冴坐在最后一排的长椅上,弥撒才刚开始,他就已经昏昏欲睡,贫乏的词汇量不足以使他听懂神父的讲道,更何况内容他也提不起兴趣。他之所以会在这里,完全是因为该死的圣诞节——俱乐部提前一周就放假了,每一个懒惰的当地人都迫不及待地回家和亲人团聚,百无聊赖之下,他接受了寄宿家庭主人的邀请,陪那位虔诚的独身老人参加平安夜弥撒。
但是不得不承认,教堂里的气氛还不坏。大家聆听着神父的布道,时而诵读圣经,时而歌唱,还与周围的人握手致意,每个人脸上都是温柔祥和的神态。这里似乎没人在意他的长相和肤色,没人因为他不标准的外语发音而皱眉,更没人莫名其妙地朝他竖中指或做眯眯眼,所有人都是平等的神的羔羊——当然,冴很清楚这只不过是世界的其中一面。
他出国刚满三个月,还没完全适应节奏就赶上无聊的冬歇期,不过,三个月足以使他体会到世界的广阔,在这个陌生的、语言不通的国度里,他见识到了世界许多残酷的侧面。真正的世界根本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友善和充满秩序,它的本质是弱肉强食的丛林,恶意总是来得毫无征兆和理由,如果不能强大到与之对抗就只能被吞噬。
这是冴出国后才明白的道理,他逐渐意识到,自己国家的文化总是规训人去迎合别人,受到伤害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,可是这样做只会令自身的光芒越来越黯淡,连自己都无法认可的存在,又怎么可能让别人信服?
日本无法孕育世界第一的前锋——当他努力洗去自身的文化烙印、挣扎着在异国他乡求生时,这样的念头开始不断闪过他的脑海。谦虚谨慎、固步自封、泯灭个性、甘居人下的日本人,注定只能成为世界的二流……
和这些想法一同浮现的,还有那双绿松石般的眼睛。
弟弟糸师凛的眼睛,同冴有着一模一样的形状和颜色、总是用倾慕和信赖的眼神望着哥哥、代替羞怯的自己将心底的感情和盘托出的,那双纯洁而又软弱的眼睛。
凛全心全意地崇拜着冴,他的意识里没有自我,只知道追随哥哥的背影,总是把“附属品”、“替代品”一类的词语挂在嘴边,冴原本对此习以为常,现在回想起来却渐渐觉得烦躁。
少不更事的时候,冴尚且可以从一个仰赖自己的人那里获得一种全能感,凛越是崇拜他,他越是感到自己无所不能,正如凛一刻也离不开哥哥那样,在某种程度上冴也需要凛,他们是互相缠绕的两株藤蔓,野心勃勃地向着阳光生长,准备好要拥抱整个世界。
然而,这种虚假的全能感,在冴见识过真正的世界后,已经彻底粉碎了。渺小的自己在广阔的世界里显得可笑,而将这样的自己视作全世界的凛则显得可悲。无论缠绕得多么紧密,藤蔓终究只是藤蔓,无法长成参天大树。
因此,他决意斩断自己的根,撕裂皮肉,重塑骨血,直到他变得强大,直到他独自一人也能完整。
所以,凛——
你能不能快一点长大?
我想要的不是附属品或替代品,而是一个能与我并肩而立的人。
沐浴在低沉和缓的布道声和空调的暖风里,冴想念着凛,靠在椅子上不知不觉睡着了。
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,冴发觉自己站在球场上,脚下是柔软的人造草坪,看台上传来山呼海啸的喝彩声,人们正在呐喊一个他闻所未闻的名字。
但是这些对冴来说都不重要,因为凛坐在不远处的草地上。
眼前的凛似乎比他记忆里的要年长,几乎已经是高中生的模样了,所以冴立刻意识到,现在的一切只是一个梦。
凛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坐在那里——真奇怪,他的弟弟明明已经长大了,看起来竟然那么渺小,小到几乎下一秒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。
铺天盖地的欢呼声逐渐远去,在这个虚无却异常逼真的幻境里,冴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双脚踩过草地的声音,感觉到有人走近,凛抬起头看向他。
那双纯洁而软弱的眼睛,和蕴藏其中的卑微又炽热的爱已经不见了,憎恨淤积在漆黑的瞳仁里,仿佛要把主人的心和灵魂也腐蚀殆尽。
可是,在和冴视线交汇的一刹那,那双拒绝着全世界的眼眸深处,又蓦地闪过一丝微茫的光彩。
啊,原来如此。
冴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。
凛,你是不是也见过了这个世界的真面目?
它或许曾经给过你一些甜头,让你萌生了自己无所不能的错觉,然后在你满怀希望的某一刻,猝不及防地将你击倒,使你支离破碎。
这就是我离开你以后所见的世界。
但是,你知道吗?如果你能扛过剧痛,把碎裂的自己一片一片地拼回去,一定还可以站起来,一定还能够重新开始。
冴在凛的面前蹲下来,向他张开双臂。
“哥……”
凛的眼眶红了,嘴唇剧烈地颤抖着,脸上闪过怨恨、愤怒、怀疑、委屈……仿佛走投无路的老鼠看见了捕鼠器上的奶酪,不知究竟该远远逃开,还是奋不顾身地一跃。
良久,凛终于轻轻把头靠在了哥哥的肩上,冴环住他颤栗的身体,温柔地抚摸他的背,就像小时候在电闪雷鸣的夜晚那样。
也许终有一日,我们都会被这个残酷的世界折磨得遍体鳞伤,甚至连彼此也一并憎恨。
但在那之前……
我血脉相连的兄弟,我梦想的同伴,我命运的倒影——
让我抱抱你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