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被母亲牵着手,走过灯火通明的长廊。
长廊两侧林立着金碧辉煌的烛台,甚至比矮小的他更加高大,黄铜的底座被雕琢成狮子、雄鹰、麒麟或某种他无法辨认的珍禽异兽,以无机质的双眼冷冷地俯视着手足无措的他。
浓郁到刺鼻的香氛不断从母亲的身上飘来,他试图开口说些什么,走廊尽头的大门在眼前轰然敞开,他的话语湮没在瀑布般倾泻而出的管弦乐声中。
“呀,这就是史提普顿家的小少爷吗?”
比方才浓烈百倍的脂粉香气宛如一股热浪吞没了他。
“多么可爱的孩子啊,将来想必会是一位一表人才的公子。”
提亲的低音,单簧管的高音,杯盏碰撞的声响,女人尖锐的笑声,他跌落在这万籁交织而成的迷网中,唯有紧紧抓住母亲的手,像一只羞怯的、尚未离巢的幼鸟,本能地寻求着庇护。
“是的,这就是犬子。亚伯,快问候夫人们。”
母亲像被蝴蝶拥簇的鲜花一样绽开骄矜的笑容,另一只手抚过他的头顶,轻轻揉了揉他柔顺的黑发。
她极少做出这般亲昵的举动,他惶恐地仰起头,无法从母亲微笑的假面中探寻出她的真意,然而那只手的触感却是那么鲜明,仿佛在头皮下细微的神经末梢间激起了电流,酥麻的,微痛的,温暖的触感。
——就是这只手,在无数个令人窒息的夜里,挥动着冰冷的皮鞭,在他的身体上烙下鲜血淋漓的伤痕,一次,又一次,正如夜色总会如期降临,母亲对他的恨也永不会平息。
为何会被厌恶呢,究竟做错了什么呢,他早已放弃思考这些永远不会有答案的问题。
此时此刻,他只想闭上眼,用一切知觉去感受那只手的温度。
……
“亚伯!亚伯·史提普顿!”
他从自己的臂弯里扬起脸,朦胧的视野中映出神父焦急的神色,“快醒醒!你怎么在教室里睡着了?”
似乎,做了一个讨厌的梦呢。
“对不起,神父大人。”他急忙从座位上站起身,用足以勾起任何一个男人的恻隐之心的娇声致歉。
“先不说这些了,你快点去一趟校长室,你家中发来紧急电报,你的父母……唉!”
啊啊,原来是这么一回事。
他已经与恶魔做了交易。
那个男人,会在阴暗的小巷里像狗一样凄惨地了结此生;而那个女人,则会在病痛的折磨下痛苦不堪地死去。
这一切都发生在他一无所知的某一刻。
这就是我的心愿,是我一直以来所盼望的,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。从此,我的新人生就要开始了。
他不慌不忙地推开教室的门,阳光像梦中的舞乐声一样倾泻而出。多么刺目的阳光啊,他甚至流下了眼泪。